荀楚剛被推入雲蘿軒的門，便下意識舉目尋了在場的人，只有幾個雲蘿軒的丫鬟驚慌給他低頭行禮：

“奴婢拜見楚王殿下。”

“殿下來了？”宋致玉清脆的聲音便從屋裏傳出來，接著粉紅的人影已經撥開珠簾走了出來，“致玉恭迎殿下。”

荀楚一如既往言語甚少，衛榮將手中的禮盒呈了上去：“殿下賀玉夫人生辰，祝玉夫人安康。”

宋致玉接了禮盒：“多謝殿下。”

然後將禮物給了一旁的丫鬟翦瞳，便要上前給荀楚推輪椅。

荀楚微微擡右手。

王錚道：“輪椅不好操控，殿下讓屬下來即可。”

宋致玉便站到一旁笑著又道：“殿下真是個體貼的人。”

荀楚不動聲色，由王錚推著進入了雲蘿軒，撲鼻而來的是焚香的氣味，門上掛著各式珠簾，桌上插著花，墻上掛著繡品，滿屋子都是一些女子喜歡的物件。

海棠閣有的是沙袋跟木人樁，還有淩亂堆放各種書籍的閣樓，荀楚想著不由微微低下頭，嘴角不由微微一動。

只是，都這個時辰了，穆晴明為何還不來？

本以為他來了就能見著的，越想越是一刻都難以忍耐。

王錚將輪椅停在擺滿精致酒菜的主座位置，荀楚天眼看向了門口的衛榮。

衛榮這會兒機靈了，立刻詢問宋致玉：“夫人，娘娘還沒到麽？”

這小子在這方面倒是沒讓他失望，荀楚目光靜謐如常，宋致玉瞧了他一眼便道：“妾身方才已差人去海棠閣請了娘娘，應該很快便到。”

說完，她看了一眼王錚。

王錚退下。

她在荀楚身旁的座位坐下，順手拉了拉他膝頭蓋著的毯子：“今日降溫涼了許多，殿下先喝杯參茶暖暖身。”

翦瞳將茶端上來，宋致玉接過要給荀楚，荀楚微微示意，放桌上即可。

宋致玉是鮮少見到荀楚用餐或喝茶，看來是不怎麽喜歡進食，她將茶放到他面前的桌上：“殿下這麽早就過來，致玉受寵若驚。”

她目光落向荀楚長著黑色紋路的手，很奇怪，她不是沒聽過荀楚面容醜陋一說，如今看他戴著面具，露出手上的斑紋她卻一點也不畏懼也不抗拒。

傳言他是個體弱多病又毫無能力的王，全仰仗婆羅門為生，但從這人身上卻感受不到任何卑微與無能之感，反而有一種深沈與神秘的吸引力。

“致玉能不能問殿下一些事？”

荀楚淡淡看向她。

她看著他那一雙如同深潭一樣的眸子，便有些羞澀地避開，雙頰染上緋色：“致玉被燙傷手之後，殿下是否半夜來過雲蘿軒？”

聞言，荀楚垂下眼睫遮蔽毫無波瀾的眼眸，沈聲道：“翦瞳給夫人添茶。”

他沒否認，宋致玉掩嘴一笑，待翦瞳給她添了茶退到一旁，她才忍著笑意道：“殿下來便來，為何要半夜才來？”

荀楚看向門口，好一會兒才問：“你不怕本王？”

她又隨手給荀楚剝了一顆糖放在他的盤裏：“致玉已經嫁給殿下，那便是殿下的人，妾身如何能怕自己的丈夫？”

荀楚眉頭不由一皺，他聽別人稱他為夫，都心生不悅莫名抗拒，何況穆晴明？

那時覺得穆晴明已經離開人世，他怎樣都無所謂，所以才有了所謂的新夫人，可此時此刻想到穆晴明，才覺得歉疚無比。

荀楚的目光再次看向門口，那人兒還是沒來。

其實他這舉動確實錯了的，來雲蘿軒見穆晴明，他為何要做出這樣類似報覆她的舉動？

“海棠閣黎溪給玉夫人請安，恭賀夫人生辰吉祥。”

“是娘娘來了吧？”宋致玉起身便去迎人。

荀楚脊背不由微微挺直，沈寂的目光看向門口，呼吸也不由屏住，就想看著那人跨過門檻走進來的模樣。

但是走進來的只有宋致玉，還有抱著一個大匣子的黎溪，後邊空無一人。

荀楚的心猛然一沈。

穆晴明還是不願見他。

黎溪給他行禮之後，將一個巨大的匣子呈給宋致玉：“玉夫人，娘娘身體欠安不能親自前來道賀，還請夫人見諒。”

宋致玉轉頭看向荀楚，見他依舊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，這才伸手接過了黎溪給的那個匣子。

匣子比她想象得要沈很多，她險些沒抱住，好在黎溪出手再幫她托住，宋致玉疑惑：“娘娘怎的如此客氣，這禮確實太貴重了吧。”

這麽一大匣子，不會是穆晴明嫉妒她特意送來什麽奇怪的東西吧，既然這樣，就只能讓楚王殿下親眼看看他的王妃要幹些什麽了。

黎溪想著自家小主交代的話一五一十轉達：“娘娘說，上次夫人與殿下成親她沒能送禮，今日就新婚與生辰之禮一並送來，希望以後夫人能好生照顧殿下，也祝願夫人與殿下百年好合，早生貴子，兒孫滿堂。”

這話句句誅荀楚的心，他不由閉了閉眼。

這祝福語今日說似乎帶些找茬的意思，但善嫉可是在七出之內呢王妃娘娘，宋玉致道：

“娘娘太客氣了。”宋致玉抱著匣子來到了荀楚面前，“娘娘說，這裏邊還有妾身與殿下的成親之禮，那殿下也一起拆禮物。”

宋致玉將匣子打開之後有些傻了眼。

這滿匣子滿滿當當都是金銀首飾，珍珠瑪瑙，翡翠玉石。

荀楚只是望了一眼便將視線轉開。

宋致玉不明所以，看向黎溪：“娘娘怎的送來如何多的珠寶？”

娘娘交代了，除了她說的那些話之外多餘的話不要說，所以黎溪只是偷偷看了一眼荀楚，便道：“娘娘準備的禮物奴婢自然不知，禮與話奴婢都已傳到，便先退下了。”

說著恭敬退了出去。

宋致玉看著滿匣子的物件：“殿下這些……”

楚王府看著雖與世無爭，但卻也不乏有金銀珠寶入庫，以前放著就放著了，穆晴明來了之後，這些物件就慢慢都往海棠閣搬了。

穆晴明平日也不怎麽佩戴這些東西，但他送她也就收了，她說她以前生活沒什麽大花銷，工作開支跟傷病有單位會報銷，但她也沒什麽大收入，如今托了他楚王殿下的福，她還能當個守財奴，挺好。

可如今他贈的物件她如數奉還。

給下人買餞別禮物她花方玨的銀錢，比用他的更心安理得對麽？

穆晴明，你到底……想做什麽？不是說很喜歡我的嗎？不是讓我只娶你一個人的嗎？不是讓我別丟下你的嗎……

可荀楚心裏又明白著，穆晴明只有在夢裏才會那麽對他說。

因為現實中他離開了她，娶了別人，把她逼成了一個外人。

讓她不再願意見他，與他撇清關系，祝福他與別人百年好合。

荀楚這一刻很清楚地體會他對穆晴明有多殘忍，而穆晴明看著他佩戴紅花迎娶別人時，有多絕望。

他以為這就是他要的結果，可當真如他所願時，他覺得自己才是會瘋掉的那個人。

穆晴明要離開他，穆晴明要他寫休書，穆晴明不願意見他，穆晴明會跟別人走……

荀楚難受得不由擡手扶了額頭。

宋致玉連忙問：“殿下可是不舒服？”

是，他很舒服，他現在承認自己病入膏肓，無可救藥。

“王錚。”

王錚將荀楚送回青樾殿。

四下無其他人，衛榮也不敢出聲問荀楚，只是小聲詢問王錚：“要不要去海棠閣將娘娘請過來。”

王錚居然很想讚同。

但荀楚卻冷硬開口：“來人，研墨。”

今日倒春寒，但荀楚此刻額頭滿滿都是汗水，甚至汗水都濕透前襟跟後背。

方才在雲蘿軒他便是如此，所以宋致玉嚇得驚慌失措。

但王錚卻也知道殿下這樣的癥狀不是裝的，而是確確實實在跟自己做著掙紮，只是王錚沒想到的是，殿下糾結的結果居然是用微微顫抖的手寫下了“休書”二字。

衛榮見此二字嚇得連忙抓住王錚的手臂。

王錚也忍不住出聲：“殿下當真要作此決定？”

荀楚狠狠咽了咽嗓子，許久才道出：“這是穆晴明最後一次機會了……最後一次從我手裏活著離開的機會……”

荀楚手中的筆快速在紙張之上游走，每個字都寫得克制而淩亂，每個字都絞殺著他的心肺。

當寫到：“願妻娘子相離之後，重梳蟬鬢，美掃娥眉，巧逞窈窕之姿，選聘高官之主，弄影庭前，美效琴瑟合韻之態……”

荀楚的汗滴在了宣紙之上。

當他落款寫完荀楚二字，手中的狼毫筆應聲而斷。

衛榮跪地說道：“衛榮雖不知情為何物，但娘娘在時方覺殿下活著像個人了。分明兩情相悅，殿下如此當真是為了娘娘好嗎？若是衛榮鐘情於一人，卻是寧死也不願意放棄對方的，該是如此的不是嗎？”

王錚頭一次覺得衛榮說這話還有點像樣，但事情也不像衛榮說得那麽簡單。

荀楚卻突然抓了擬好的休書，起身離開了了青樾殿。

“殿下！”衛榮低喊，但哪能叫住此刻的荀楚。

王錚與耿直得連主子都敢駁的衛榮道：“你也別怪殿下做此決定，殿下身上詛咒觸發者似乎正是娘娘。”

“什……什麽？”

王錚：“玄尊這麽多年從未幹涉殿下的兒女私情，但曾說過一句話，殿下身上有情障，若有人觸及不是對方斃命便是殿下斃命，你可記得兩年前娘娘身上突然出現的黑蛇印記？”

衛榮瞠目結舌，最後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。

當然也瞬間就沒了主意。

“如今想來，玄尊究竟與殿下有何過節，非要將人逼到如此地步？”

這個問題王錚也回答不上來：“殿下追查了這麽多年，也沒能揭開這個謎題。”

“那當初他說殿下能羽化飛仙的事是否可信？”

王錚：“這事本該在天刑山那日有了結果，誰知多了娘娘這個變數，命運這東西誰又能道得清說得明？”

衛榮沮喪道：“娘娘要休書，殿下給休書，此事是否已成定局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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